藍光Hikari Aoi

  千门城外,奎师那眼睁睁看着烈火熊熊燃烧。


  如同俱卢之战中飘扬着骨灰的尘埃。如同战车曾辗过的残肢。本不该入谁的眼,增添谁的业,可世间恒常如此,从来都没有过平静。


  这一天总会到来,因为时间都不曾饶过谁。那一日,他接受了甘陀利的诅咒,便知道会有这一日。


  那时,阿周那问他:为什么?马达夫。你要承担她的诅咒?你本没有过错。


  对着他泫然欲泣的脸,奎师那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珠,告诉他:帕斯,


  我本是下凡来接受这一世所有的罪孽。


  这出理拉总要有人来推动,如同总有人必须接受这果报。但是这一战的罪孽太过深重,纵观此世,竟无人能承担──


  没有人能犯下的过错,便由我来承受。如同有光必有暗,而我非光非暗,所以我能站在至暗处。


  而今雅度族即将消亡,被他们的仇敌所攻破;如同俱卢族灭亡的那日。


  奎师那还是和青年时一样美丽,一如艳光的情诗所形容:他是世间至美,不可方物,不可叙述。但是如今的他,已不可再持妙见攻打他的仇人,因为他曾经承诺。


  森林里,遍体鳞伤的他,在一块巨石上坐下,喘息片刻。他的脚踝上插着一支毒箭,隐隐的疼痛,总是提醒他,他的性命正分分秒秒地流逝。


  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即将回到天上,那波光粼粼的乳海,千首蛇王所铺就的床上。在那里能隐约看见湿婆的月下徐舞,还有若有似无的阵阵鼓声。那口正声声念就:那罗延……


  那罗延……你该回来了。


  人间不过暂时之所,你肉身消亡之时已至。我要下凡入世,亲自带你回来。因为你是我的至爱,常驻我心。


  那罗延……


  那罗延延……


  波光千层,映照出的却不是万物生灵,而是那一双望他入神,直直看入他心底的深邃双眸。


  他看见了他已许久不见的神祗,却不知此世,原来那神祗始终注视着他,分秒钟都未曾挪眼。也总舍不得从那驾着战车,手持妙见的英姿风发上挪眼。


  战场尘沙遮人眼,可那金甲就算沾染上血,仍令人无法移开目光。毕竟是毗湿奴最圆满的化身,集世间所有功德于一人。是他的那罗延延千百个化身中最为出类拔萃者。


  奎师那本想仔细地静静观想,亲口对着大天,念诵他千百个法名,可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,剧毒仍使他身体忍不住蜷缩。当年他意气风发,如今却因此而委顿。


  “Mahadev……”


  “Mahadev……”


  圣光中,依稀的人影缓缓步出。尽管不曾见过,却是最为熟悉的容颜,那高大俊美的天神徐徐地走到他的面前,跪了下来,握住他的脚踝。


  握住他已然沾了尘土的足,却呵护备至,仿佛那只玉足,不曾染过尘埃。仔细揉捏,抠弄着他的脚心,为他点缀莲花的色彩。


  “唔嗯……”微微的搔痒,却是搔刮在了心头。湿婆微微的笑意,在他眼里放大。


  “不要怕,奎师那,你的苦难已经结束。”大天耳语道。那是至美的音符,动人的情话。


  “我已见证了你所有化身之中,最完美的那一个所演绎的理拉。你已完成了你的任务。你不需要再背负任何的苦难了。”


  是声声的解脱。是世人最为渴求的话语。是带他悟道的梵咒。


  “回来吧,这里没有必须背负的承诺,也没有必然的咒诅。没有时间的流动,也没有折磨,只有永恒的宁静。”


  大天搓揉着他发肿而流淌着毒血的脚踝,随着他轻柔的絮语,黑天逐渐闭上双眼。再也没了疼痛。身上的血污蒸发进了空气里,化作一股脂粉的香味。淌着泪痕的玉面,重新是粉琢玉雕的。他还是那个璧人,一世不变,纵千百世也不改。


  而大天对他伸出手,他亦握住大天的手。那只手,在大天的掌温包覆下,重新有了朱砂色的浸染,褪去烟硝味,指尖包覆了蔻丹。


  “Mahadev──”


  Mahadev,请带我回去。


  “奎师那,我要纪念你。这里是你怀抱着病痛,却仍一心默念我名字的圣所。”大天柔声说道。今时今刻,正是他最爱的人,将要与他一同归去。


  而奎师那此生此世所淌下的最后一滴泪珠,欢喜地落在了地上,化成一只形状完美的金林迦。孔雀羽及莲花点缀其上,浑然天成,仿佛一直都在此处,未曾改变。


  尸迦的光辉林迦前,导师为他讲述了最后一个光辉林迦的故事。


  卢橀檀疑惑道:“仙人,我以为尸迦城的光辉林迦才是对大天而言,最重要的。”


  仙人不可置否地一笑,“那么,你觉得千门城外的光辉林迦,与迦尸城的,哪一个对大天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呢?”


  卢橀檀闻言,思绪千回百转。他身为分身,仿佛能与本尊的心相互应和,他说道:“尸迦是大天为毗湿奴预备,用来观想他的圣所;而千门城外,则是毗湿奴观想着他,而大天在梦中接他殡天的地方……”仙人笑着望他,眼里看起来,仿佛是有些话想告诉他,可就是不说。


  一时间,仿佛醍醐灌顶,卢橀檀顿悟。他说道:“是了,对大天而言,重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光辉林迦,而是……”


  因此,后来卢橀檀才有了计划,想让毗湿奴被阿修罗吞吃入腹。他认为如此一来,湿婆必然会挫败;殊不知,这样的作为,却让湿婆又一次与毗湿奴交会。湿婆亲自将毗湿奴自阿修罗的腹中解救出来;一如毗湿奴也曾以悠扬的颂歌,解放被囚禁的湿婆。被救者与施救者,本就互相为是。


  “Mahadev……”


  悦耳的笛音方落,精致的粉唇方离玉笛吹口,便急于叫唤那时常萦绕于他心头的法名。


  大天缓缓张开双眼,面对着眼前的玉人,展露出一个臻至圆满的笑容。


  “奎师那,最完美的人。”黑天的名字,就连念诵起来,都使他充满法喜,心头至宝确实是格外悦爱。


  “你在看卢橀檀的情形。”奎师那说道。他不必问,便能知道湿婆的眼中正倒映些什么。


  “不,我在看你。”湿婆回答道。一如卢橀檀的眼中,观想了毗湿奴的容颜,而他透过湿婆的法眼,看见了奎师那至美的容颜。法相庄严,如七宝浮屠。


  怎么看也看不腻,纵然他已看了这双至爱的眉眼千百遍,也未曾生厌。


  而湿婆此时早已看见那罗延的下个化身,何时要下凡解救苍生;是释迦族的悉达多王子,将受到世俗的骂名,揽在身上的痛苦总并不比奎师那的更少,可是湿婆不怕。只因那罗延的下个化身,还会继续观想他,而他也会再接引他归来,如同此前的无数次,将来的无数次。一次次,他都要亲手带他回家。


  奎师那笑道:“大天,下一次是何时?”


  “你在人间思念我的时候。”他回答道。虽然总是如此,但会是最疼痛,最需要他陪伴的时候。


  他悄悄地握住他的手,在心里告诉他:他一定会在他身边。因为他是他最宠爱,最挂念,最舍不得的信徒。


  那罗延延,你是我放在三叉戟顶端细心呵护、灌顶的珍宝。我要用乳香和没药来宝爱你。我要比你身上的金饰更使你得尊荣。你虽曾经受苦痛,可你每一世的尊号都将流传青史。一世如此,千百世不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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